挖個洞

最近精神狀態好了很多，脫離了一直困住我的那個黑洞，開始想要整理過去這三年的情緒經驗，梳理我的情緒，也供想了解憂鬱情感（雖然只是我個人經驗）的人看看。

13年的五月，我開始有想死的慾望，當時我有很多做不完的事，還有做不好的事，並且已經失眠了九個月。我面對的情況是這樣的：當我拿著臉盆裝水，我腦中會閃過把臉埋進臉盆裡溺死自己的畫面，走過天橋會閃過跳下去的畫面，騎著腳踏車會閃過被車碾成爛泥巴的畫面。解釋起來十分簡單，就是我想死。

這些畫面（我稱之為我的101種死法，有些畫面真的滿不可思議的，像是從半空中的溜滑梯裡掉進瀑布摔死，有些很血腥，有些挺可愛的）跟著我大約兩年半，跟著我出國又回台灣，跟著我上班和去玩，一直到去年我去看身心科，醫生開了抗憂鬱和抗焦慮的藥物給我才停止，但是吃藥的副作用是注意力難以集中，當然也無法組織文字和寫作，連發篇廢文都做不到，之後我擅自停藥，因此復發了一陣子，我在這次憂鬱中選擇重新開始寫作，最近已經不再看見這些畫面了。

14年我經歷了一些感情上和性傾向認同上的曲折，感謝某個人，也許她不會看這篇文，但是她曾經給我力氣去面對自我。

14年的年末，我鹹魚般地失戀了（對象不是前面的某人，是我認識超過十年的好友，是同性。）後來想想，我告白的行為比較像是了結過去的懸念，因為我已經知道她會拒絕我了，我只是想進行一個告白的動作。

不過失戀還是很傷心，並且憂鬱，再加上當時我選擇隱瞞周圍的家人朋友，只選擇告訴幾個暫時碰不到面的朋友，所以在現實生活中過得很煎熬，我現在回想起來，認為我是太過於害怕，很怕再受到多一絲一毫的傷害，如果選擇向人當面傾訴一定會好得比較快，但我就是沒有辦法同時開口說明失戀，還有面對自己的性傾向認同這二者帶給我的壓力和痛苦(我曾認同自己是異性戀)，所以選擇沉默。

忍耐了兩個月之後我終於快崩潰了，預約了衛生所提供的心理諮商（每個人一生有一次的機會XD），才和諮商師說了「我失戀了」這句話就哭到說不下去，我花了兩個月才有能力說出這句話，又花了半年才有辦法去身心科求診。

15年的元旦，我凌晨三點坐在書桌前寫遺書，對著有很多可愛貓咪的信紙想了很久，到底是應該寫出我的性傾向讓我父母明白呢？還是讓他們不知道作為一種保護呢？

後來，我沒有寫。我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我慶幸自己是雙性戀，也慶幸自己是生理女性，不至於會對人家說出：「性別已經平等了、我認識的同志朋友都過得很快樂啊～」這種話（喂），但是這個社會結構所埋下的自厭毒藥，必須要清理好久，我理智上明白我沒有錯，我的喜歡也沒有錯，但是情緒上感覺到很對不起父母，亦感覺自己在異性戀霸權的社會中無處容身，只想消失不見，沒有資格去夢想未來，最大的夢想就是在三十歲以前去死。

那種強烈的無處容身的恐懼，是隨時隨地都會浮現的，這兩年我一直處在高強度的焦慮和害怕中，這種狀態非常疲累，我明白我是在更加認識自己，只是我的情緒需要時間來接受，我等待了兩年。認同經歷是漫長的，會變動的，我只是不知道整個過程這麼困難又這麼痛苦。

去年憂鬱復發的時候，我讀了海澀愛的文集，讀她所描寫的壞情感和那個倒退的烏托邦，然後意識到自己許多的矛盾和痛苦在於用了非常多的力氣去抵抗自己並不快樂、憂鬱、想自殺的這些念頭，花了非常多的力氣在自我批判，當我試著去承認，對，現在的我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會再回到13年五月以前的那個我了，當我接納了憂鬱與死亡的慾望作為我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儘管處於憂鬱狀態時，它會龐大的不得了），不再用全力去抵抗，有點像是海潮來時，任它來，將自己浸濕，然後再將自己靜靜地曬乾，而不是瘋狂的奔逃，這樣的想法轉變，使我變得比較有能力去面對生活。

接納愧疚、憂鬱、悲傷、無能為力的這些情感，因為那是我的一部分。

這個社會汙名化憂鬱與自殺，可是人無法快樂正向又勵志的時候，就是無法。

就像《腦筋急轉彎》裡頭樂樂對憂憂的排斥，就是我們的社會面對憂鬱情感的態度，拒斥、無視、拘束，可是花越多能量去否定，並無法使憂鬱的源頭消解，只是使自己越加受傷，精神上的傷害，看不到也難以言說，我要怎麼表達我的恐慌與難受？當我的大腦叫我去死的時候，我實在很難用同一個腦去想出活下去的理由，還要假裝維持一種不要讓周遭人太擔心的姿態，覺得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浪費別人的時間，自怨自艾，破爛不堪，卻又沒有能力讓自己好起來，每一天，不會變更好，都是拖磨。

（真的真的感謝過去每一個在我焦慮發作胡言亂語時，伸手接住我的人。）

最近想死的慾望變淡了，不再是畫面，變成了漫畫音效式的文字(有一次還是新細明體…….XD)，幾天才會出來刷一次存在感，當它的形式越不具體，越不殘忍，應該就代表我正在好起來吧。

我也大概摸出了一些規則，例如秋天時是我最嚴重的時候，我可能要在冬天多排一點值得我活下去的事情，或是人沒電了就要趕快充電，不要妄想自己是勇者，我就是個易碎雞蛋殼，盡可能地讓自己不會在過度消耗的處境之中（雖然有些時候不容易），慢慢地去調整生活的方式和策略。

之後我可能又要進入一段忍耐壓力的時期，這也是我寫給自己的回顧與備忘，我通過了一個黑洞，不代表不會掉進下一個，但是我終究是通過了，至少不會像第一次那樣地的手忙腳亂，我但願人們，無論是想活著或是想死，都可以去面對自己的情緒，以及他人的情緒，誠實無欺，並且不加批判。

但願我們可以一起想到辦法，或者就只是靜靜地牽著手躺著，在黑暗中，等待此刻過去。

＊如果你身邊有人說想死，或是你自己想死，真的真的要尋求醫療的協助，身心科本人長得滿溫馨的，醫生也會替你評估要做藥物治療還是諮商，或是可以像我文內提到的，打電話去地區衛生所預約心理諮商，是免費的，要做求診的決定很可怕，我打電話去的時候超級超級害怕，拖了三天才打（不是誇飾！我一直在重複把手指貼到撥號鍵上又移開的過程），不過或許能對你有所幫助，因為獨自待在洞裡面，真的又孤單又煎熬。

2016.4.21